说罢，他觉得这句话太过寻常，又补了四个字。

        桌案上的烛火微熄，孟开平猛地想起自己似乎还有事未，立刻起向外：“糟了糟了，院里还有东西没收来呢！”

        因为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。

        师杭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了，因为她的心被掰成了两半――其中一半对她说，此人绝非良人，你对他动心恐怕不会有什么好场；另一半却又说，世间难得有郎，他待你的意已算匪浅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的语气太过笃定，以至于孟开平连句狡辩之言都憋不来。他想了又想，只得不不愿地颔首承认：“我瞧你原先那簪的手艺不似寻常作坊，便只能估摸着让老袁寻了块料来……雕得一般，你细瞧瞧，应当差不离罢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其实他也并非全无可取之，勤劳能，勇敢率直，这些都是她所欠缺且难以到的。不同的决定了他们不同的命运，本该毫无交集的两个人，兜兜转转因为命运绑在了一起。倘若一开始她便与他相同，或许会觉得嫁给他也算是桩不错的姻缘罢？

        黄珏能许的，他自然也能许。俗话说，少年夫妻老来伴，他期盼他们相伴终老的那一日。人生短短几十载，不过就是这么回事，一眨也就过了。有幸遇着了她，才教他好生领教了一番男女――欣喜悦竟只占三分，七分皆是连绵不绝的牵念与挂心。

        然而，师杭惊讶罢了却长久沉默了。她秀眉微蹙，着玉簪翻来覆去瞧了好半晌，眸光最终定在孟开平面上：“这簪，是你亲手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筠娘，你是有才的女，更有你父亲的治城之风。有你在，是徽州百姓的福祉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孟开平，我永远不能堂堂正正人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师杭来不及多想，就这样散着发，连外裳都没披就跑了去。然而，还没等她迈门槛，便见孟开平立在檐低着正细看着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师杭望着他匆匆忙忙跑去的背影，忍不住扑哧笑了声。

        师杭意识低去看，与此同时，璎琅似的温凉透了她的掌心。

        再譬如，百年之后他与她合葬昌溪，不必另立坟茔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孟开平，别动那小榻！”

        可惜很快，她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。

        人行于世，须求一浩然正气，她又该向何去求？

        他原以为自己已经想得再周全不过了，可少女听完后，只红着眶说了一句话。

        师杭骤然觉得浑发寒，彻骨的寒，尽一瞬，温与宽厚的怀抱义无反顾地包围了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堂堂正正靠的不是名姓，你认为值得的事，远比世俗中的正误来的要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师杭竭力压制那些绝望的想法。

        堂堂正正，这个常用在经世男上的词，对她来说同样重要。她觉得自己非常可耻，为了活命不择手段，不顾忠孝，不守德行。

        世如此，女难以立，总免不了惶惶然思来想去、忧愁疑虑。从前他应过，待他厌了便一拍两散，现想来，孟开平觉得自己应当可以应她更多些。

        玉在山而木，玉韫石而山辉。一派玲珑剔透间，一朵玉雕的茶花正羞带怯地绽于簪尾，略看去，竟当真同她原先那支一模一样。

        忽的，一阵挟寒裹雨的冷风从窗边透了来。

        譬如，待他娶妻后，就用正礼迎她过门，除她以外，他边不会再有旁的妾室。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，无论将来他娶谁，也不能轻易欺负了她。等时局再稳些，他便同她生儿育女，让她有所依靠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是支岫玉的素发簪。

        孟开平揽着她的肩，让她的面颊紧贴他的膛，倾听他沉稳有力的心：“不必在未定前将一切想得太糟。虽然你总驳我，可我说能办成的事，就一定能办成……你瞧，这是什么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天地……阴阳……交大乐什么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从哪得来的？”师杭哑着嗓，颇为惊奇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们光顾着说话，谁也没留意到外面落了雨。若换作寻常富贵人家的公，油瓶倒了都懒得扶，淋湿些件则更不值一提了。可孟开平自小在田地里活，庄稼人的习惯刻在了骨里，对晴雨变换这等事再看重不过。

        闻言，孟开平了她细柔顺的发，得意洋洋：“这个你就莫了，爷自有法。原想早些拿来，偏你要发脾气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不过现拿来也刚好，只盼能哄她少些难过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绝不弃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