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与之相对的，他严肃起来又十分唬人，神锐利到不由旁人躲闪分毫。就连袁复这样五大三的汉办砸了事，也会被他训斥得耷拉着脑袋，一副哭无泪的委屈模样。

        师杭面对着他解释：“说了许多回了，我有手有脚，能照料好自己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但很快她便睁大了睛。

        孟开平总觉得她今日揣了不少心事，但他猜不透，只能归结于她舍不得那姓柴的婆。于是他想了又想，主动开提议：“扬州虽说被咱们给打来了，但这一路可不是好走的。既然她意已决，后日我便安排两个人送她一程。如此，好歹能有个安稳消息传回来，免得你瞎担心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孟开平愣了片刻，意识：“她走了，你怎么办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听见这话，师杭偏过避开他的目光，面上本瞧不喜怒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给了她多少盘缠？”孟开平突然发问。

        因为里面竟是一沓折得整整齐齐的银票。

        师杭一转，前便是男人那张黝黑发亮的熟悉面庞。初见时，她嫌他貌丑鄙，如今看着竟顺不少。此刻，他小心翼翼靠近她的肩颈，眉微蹙，一双黑眸正关切地紧盯着她。

        师杭不会相面，但她却听闻过，这种型在相面术中叫“伏犀目”。面带伏犀必显贵，而有这样一双睛的男人，仿佛一伏在草地上的犀，时常慵懒且耐心地凝视着你。他们看似无害，却又富有攻击，会对人产生一种扑朔迷离的、致命的引力。

        闻言，师杭转过，有些惊讶地望着他。孟开平并不在意她当的反应如何，他只觉得女人总是想一是一，老的少的都一样。

        师杭难得被他骂了又反驳不了，她自觉理亏，便无打采地垂：“是我考虑不周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光想着走，怎么走，走去哪，她要寻的人可还在城，这些都清楚吗？我已同你说了，扬州几乎是座空城了。百姓死的死，逃的逃，倘若她亲人命无虞，也未必肯立时返城。到时寻不着人，她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太婆又怎么办呢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其实她劝过柴媪，意料之中未能劝动。她知，柴媪正如当日的她一般茫然无依，是死是活总要亲见过才甘心。她连徽州城都没过几次，自然对远行无甚了解，更不晓得居然要提前谋划这么多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约莫五六十两罢……”师杭怔怔的，甚至都没想明白孟开平是怎么知这些的，只得一板一答，“我也不大清楚，一时也寻不更多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孟开平简直快被她气笑了，他连了几声好，最后望着她无奈：“筠娘，你真是太倔了，我看你非得把亏吃个遍才算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罢了，此事就算揭过。”他将件递到师杭手中，旋即长叹一声，“只求你往后遇事能先同我略作商量，别只顾得上一腔意气。便是我不在，也该三思而后行才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男人越想越郁闷，在原地踱了好半晌，最后竟步去了外间。师杭披了件衣裳，好奇地跟了去。珠帘方落，迎面正见男人从自个儿的包袱里翻个被红绢裹着的件。

        师杭接过那件，在孟开平默许的目光，掀开了红绢的一角。

平原本还嬉笑脸的，一听这话顿觉不妙，直起来：“谁又招惹你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柴媪今日与我辞行，她说要往扬州寻亲去了。”师杭定了定神，“我已允了，她后日一早便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闻言，孟开平哼唧一声，只当她还同他别气：“胡家嫂她们都是过惯了苦日的，有人伺候反倒不习惯，但你能成？这段时日我晚间尚且能回，往后可就不一定了，你一个人睡在这儿不怕？若哪日要走了，我可不能一路照料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快走绕她侧，俯去瞧她的脸：“你这小脾气可愈发大了，我才刚回，三两句话便招你厌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 瞧着她一副对银两没什么概念的模样，孟开平颇有些恨铁不成钢：“你倒是大方！五六十两够多少事你晓得吗？救命之恩也不是这样报的。现世正乱，揣这么多钱财在外行走，恐怕刚走半里地便没命了！”

        他们相这数月来，面上是师杭伏低小，实则却是孟开平吃亏怄气更多。他向来是个不拘小节的，偶尔气闷也总劝自己迁就她年岁轻，久而久之倒迁就习惯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男人的瞳仁偏大且漆黑如墨，睫密，尾向，投一纤长的、幽暗深邃的阴影。他闲暇时，常用这种看似很温柔和善的神望着她，同她天南海北地东拉西扯。恍惚间，师杭甚至会觉得他与那些整日在田地里劳作的年轻汉无甚区别，淳朴老实又好说话。

        师杭一瞬被问住了。这些，她还没来得及细想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不怕。”师杭顿了顿，坦然，“这院拢共就这么大，我自小就住在这儿，有什么可怕的？况且我会骑，车亦坐过许多回，到时定不劳将军费心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于是她想，如此一番从军男独有的英武气概，偶然迷了她的也怪不得她肤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