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巳时到申时，少年们脚步不停，一路紧赶慢赶才终于在日落前了徽州城。刚巧今日城门正张贴告示，众人便又一齐撺掇识字多些的阿毫挤过去瞧，阿毫好容易瞧罢，回一字一句抑扬顿挫地复述起来——

        如此昏庸无德的皇帝，既不懂得“民可载舟，亦可覆舟”，那么，他所珍的龙船早晚有一天会将他彻底倾覆，他所打造的奇钟想来也只能给他送终。

        虎忍不住笑：“你怎会如此想？我的意思是他偏心你，怕你遇险丢了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阿毫连连摆手：“不可不可！古人有云，士宣其义，必先读其书。仅靠征讨未必能平定天，民心所向才是众望所归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众人哄笑，旋即都拎起竹篓，三五成群朝山走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长生天气力李，大福荫护助里：朕自践祚以来，托亿兆之上，端居九重之中，耳目所及，岂能周知？故虽夙夜忧勤，觊安黎庶，而和气未臻，灾眚时作，声教未洽，风俗未淳，吏弊未祛，民瘼滋甚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然而，阿毫却摇摇：“平，你不走这条路，本不明白其中关窍。勤奋并不能弥补一切，就算贵族弟中十之八九不学无术，可至少也有十之一二与我一般潜心科举。蒙人与目人另有一套试题，无需同汉人相争。他们又不缺大儒教导，更不缺古籍钻研，家学深厚，见识广博，即便我再活几辈也赶不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吴九背上沉甸甸的竹篓，上斗笠，嘴：“那照你这么说，还考个屁的童生！不如跟平学账目罢。他爹如今也不督他练武了，日日押着他拨算盘，可给他愁死了。你给他当个军中师爷，我瞧着刚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不提这事还好，一提孟开平就来火。他最烦文绉绉、乱糟糟的东西，见了账簿便脑发昏，几作呕，恨不得把算盘掰成两半。

        孟开平闻言，眉目凛然。他曾听村里长辈们说过，元帝长久不问政事，宁可在造船造钟木匠活，也不肯多看一各地灾的奏报。大都都快乱成一团了，他竟还能推卸责任，说自己“夙夜忧勤，觊安黎庶”。

        阿毫只得解释：“京师大饥，加以疫疠，甚至有父相者，陛不得已发了诏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，什么之乎者也、利国利民、沧桑正，然而除了他自己并没人懂，大家都只当耳旁风罢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阿毫的舅舅在渔梁镇的码撑船，码附近人来人往，生意也好，孟开平便提议去那儿落脚摆摊。果然，只日落前后半个时辰，七八篓箬叶便卖了大半。

        华灯初上，还未到宵禁时分，徽州城中熙攘。虎兴冲冲了酒楼，孟开平却被路边一小贩的吆喝声引了注意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把我说得跟个嗜血似的，我可还没杀过人呢。”孟开平豪气云，“男人嘛，庸庸碌碌是一辈，战死沙场也是一辈，倒不如死得其所，轰轰烈烈！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可别酸文假醋的了。”吴九打断他，怂恿，“元廷不知哪日就亡了，到时你考上状元都没人认，还不如跟咱们一起从军。生在一个村，死也死在一块儿，痛快！”

        阿毫饮了，继续：“远不说，且说城中那位达鲁花赤家的三公。他比咱们年纪还小些，竟已过了乡试，福大人盼他多多磨练，便没允他参加十一考。我看过他的文章，可谓璧坐玑驰、神完气足，待后年十二考定然榜上有名。你赞我聪颖好学，实在赞错了人。”

孟开平不愿听这样的丧气话，当便反驳：“乡野又如何？那群贵族弟多是金玉其外，败絮其中。凭借着爹娘的荣光作威作福，算什么真本事？只要你勤学苦练，定然能够胜过他们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老偏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。”孟开平哼，“他偏他的，我练我的。总归小爷我志不在此，他还能拦着我上阵杀敌不成？”

        虎知他当局者迷，面上也不再多劝，只敷衍：“是是是，我也觉得孟叔错了，大错特错。你这样的，待在哪儿气都不会顺，天生就该去沙场搏命。反倒是开广哥好，无论什么都能名堂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平，别怪我多嘴，孟叔这心偏得厉害啊。”山路上，虎凑到孟开平边，低声，“他分明没想教你领兵，只盼你日后帮开广哥军务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桃木剑，辟邪挡灾，斩鬼

        阿毫听了也苦笑：“可饶了我罢，那些军粮械同四书五经本就是两回事。我肩不能提，手不能扛，恐怕在军中熬两天就要交代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就胡扯罢。”孟开平从没想过这一层，本不以为然，“凭什么大哥想啥就啥，我啥都得求着他？他若真偏心我，就该顺着我的意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念得有成竹跟唱戏似的，可大家听得云里雾里，忙打断：“快说人话！”

        阿毫脚程慢，缀在队伍后，听见这句不由了汗：“未必未必，自古文臣武将相辅相成，缺一不可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这趟来原就是取乐的，手里有了铜板，少年们立刻张罗着如何花销。吴九和二狗自告奋勇去买烧鸡，虎同孟开平去打酒，其余人也各自分了些钱去街市，约好一香后再回码碰面。